【理砂】自由已死
观前提醒:
略微砂中心;
大量不负责任名字、角色故事背景捏造;
角色行为通通是我写的,请勿辱骂角色。
SUM:“请再次震动万念俱灰的心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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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虽然生于富裕的民族,
倒还喜欢我们这些人,
但自由往往不那么舒服,
对于那享惯了舒适的人们。
——普希金《茨冈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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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一分钟枯萎的玫瑰
“给我一分钟。”
黑手套拿起枪,没有抖。
如果我有六便士,我会想看一看月亮;如果我有三卢布,我会想看一看漫长的国境线;而如果我有一枚筹码,我会全押。
反正都只有一枚了,朋友,人生得意须尽欢啊。All in,就这么说出来,怎么样,是不是很霸气?
事实是,他贫困潦倒,毫无保留。你宁愿抬头看看月亮,也不愿意捡起六便士,因为它的面额太少,一无是处的人认为它毫无用处。可你看一眼月亮,除了月光还能得到什么?
“八个槽位,几个空包?”
“一共七个,还有一枚实弹。已经打过两次空枪。”
“谁让你告诉我打过几次了,多没意思。我想想,六中一是吧。”
劣质的枪很容易走火,而戏谑的青年把那枪口指向打着哆嗦的服务生。
他自己就是个劣质而容易走火的人。
“退一格是空包,信不信我,朋友?”
“禁止攻击除赌局双方外的人,你好像违规了。”
三个警卫从门口走上前一步。青年不屑地冷哼,别做扫兴的事啊,让他自由点吧,这里是法律的灰色地带。
“砰、砰、砰、砰!”
四声枪响后是一阵愉悦的笑。都是空枪,但警卫却连滚带爬关上包间的门,服务生吓得瘫坐在地上。门旁的架子上娇嫩的玫瑰撒了一地,这里的主人喜欢在赌场摆玫瑰——它们通常活不过一分钟。
可以是窃贼,可以是意外,也可以是枯死。
“我就说得信我嘛,你看,咱们围观的朋友都吃不了子儿,我友善不?”
“您该继续…继续了。”
“等一下,你居然不全押?二中一诶!万一我死了呢?”
“您的命比这些东西更重要…”
“不,不,它很廉价,甚至可以放在赌桌上充当筹码,你可以随便践踏它。”
没什么好谈的。
就像冰美式入口,除了苦没有其他可评之处,但人们还是要高傲地对服务员说:来杯冰美式。让人清醒的东西反而更虚伪,你却是自甘沉沦。
冰冷的枪被拿起来,上面还有不知道干了多久的血。青年温热的下颚接触这枪口,笑容从不扭曲,也从不内敛。
“咔哒。”
“砰!”
第七发是空包弹,或者换个理解,它宣告着最后一发是实弹。
贵宾的坐席发出响动,对桌的男人站起身,神色扭曲成理不开的线。他吼叫着冲过来,就要夺取那把容易走火的枪。
“你出千!!你一定出千了!!警卫!!警卫呢?!”
“砰——!”
枪打上唯一亮起的灯泡,火花溅射后没有其他光亮。更黑暗的东西不是人心,是不自然的夜。赌桌四周围观的人群发出尖叫,随后乱成一锅。
黑夜吃掉了黑房,学会享受夜晚吧,恐惧的观众。
包间的门被人踹开,但迟迟无人进来。男人仓皇掐住胜者的脖颈,墨镜帽子掉在地上,他就要加大力度捏碎那嚣张的面孔——
“砰——!”
一声枪响,然后一次又一次,耳朵只剩嗡鸣。今夜是第一百零三次枪响,我给你九十九个血污的躯壳和绝望的玫瑰。
拉帝奥嫌弃地脱掉染血的外套,却将它叠好后才放在陈列酒瓶的柜上。
“来这里之前,我还有十六个课题没有完成,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个数字的严重性。”
列车的密钥在黑暗里没有光泽,普通到让砂金觉得不值,就像教授的问题。二者唯一不同的点是,拉帝奥是个体面且理智的人,会介意别人对他的学术研究满不在乎的态度。
“真不好意思,没上过学,意识不到。但你为什么不在手机上撰写它们呢?”
咄咄逼人的气势莫名在空间里削弱,三十秒的默契沉默后砂金听到拉帝奥说:
“不会用。”
哎唷,说得还挺理直气壮。
“看来咱们身负几十多个博士学位的天才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——”
拉帝奥转头就走,顺带捡起一个酒瓶不轻不重砸在砂金身上,酒瓶质量不错,或者是拉帝奥计算得好——没碎,而砂金也识趣,没躲。
砂金好声好气,大抵是习惯了,他快步跟上去并大喊:
“我可以教你。”
“今晚吃什么?”
“凌晨了,如果你想,可以去医院门口吃完就进去。”
“别,别。这里的医院大概率只会把你的胃切下来卖掉,而不是关心你矜贵的小肚子。”
“那你就别提。避免你一直麻烦我,折中一下吧,下次出任务前请你吃饭。”
“少说得半个月,到时候我都忘了。你以为p45级真的很高,能随便指定人合作?”
半开的门被风吹开,砂金看到门外横死的尸体,一、二、三……九十九,里面还有刚刚逃跑的警卫。
死亡是他们,第三人称。他们,不是我们。
“拉帝奥,你这样真的显得我像个出老千的。”
“难道你没出?”
“那你来赌一把,这手法有没有算计到你?”
打完八次的枪口指向拉帝奥,这是个定数,已经没有子弹。
“无聊。”
枪管里大概率会有刚刚的促狭中掉落的玫瑰,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。砂金总是这样,任务结束后默默离席,又高调地来一声枪响,射出的子弹却是鲜花。
“公司那边怎么跟你说的呢?”
“拿着密钥去星穹列车,当然,你也可以选择拿上价值不菲的它逃跑,我不会拦你,但你要做好拎着自己的脑袋去见钻石的准备。”
钻石,钻石,什么时候都逃不开的人,身居上位,压人一等。砂金都听烦了,但他必须保持商人的耐心。
他捡起帽子和墨镜,侧颈的标记突然刺痛一下,可能是因为脖子被掐痛了,也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。大概率是前者,因为砂金没有去医疗署检查过,况且他自认良好,索性眼闭则花谢。
“行吧,那他们会怎么感谢我,会不会给我小费?”
“如果你把自己当作消耗品。但你要知道,星穹列车看似大度奢华,实际上是些只能不断支付名誉来赊账的可怜人。就像姬子在匹诺康尼时对你那样。”
“卖个人情?哈,我们不会拒绝阿基维利,有时候人脉比钱重要。”
“当一个赌徒用操纵列车的密钥去全押时,他早就失信了。”
那押命呢?你会评价我出卖自己的灵魂还是别的什么?还有……
他说不出口,换一个话题算了:“你完全不懂风情,但你说得有道理。可惜你不能说服钻石,更何况董事会。”
既然你喜欢拿阶级说事,那好,我以毒攻毒。
“这种小事需要董事会决策?我以为你们公司人才济济。”
“少阴阳怪气,你还是不理解。”
他的骨传导耳机藏得隐蔽,这是钻石特意要求的。硬制的耳机锢得砂金耳朵痛。等下班他就把这滋滋响个不停的批发耳机丢掉 ——不对,换个方法吧,有一个贪心的资本家买了它,就会有第二个 ,那他不如把这还算贵的玩意变卖给下一个可怜人。
砂金轻笑,手里抛着密钥,月色里他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:“一分钟前,他们叫我自己走。从来没人说过这东西要归还星穹列车。”
拉帝奥哑声,果然,公司单方面的不信任案又一次通过。他的手机最后一次收到的通知甚至来自于砂金的紧急呼叫。
“公司的‘志愿者活动’原来是利益绑定的,不意外。信誉换星穹列车,换我也这么做。而且大概率不会有人知道——也就是不会失信。”
从怔愣到回神只需要两秒,好样的拉帝奥,可你还能装多久,你还知道、不知道什么事。
“你能拿到工资,但我确实拿不到一分钱。”
可你要的根本不是钱,免费享受乐趣才是。
“所以才派你来,该死的赌徒,连关键信息都没告诉我,享受濒死是你生命里唯二的乐趣吧。”
“确切地说,濒死也是一种赌博,我唯独享受它。”
砂金的眼神里闪着渴望,哪怕这光芒背后的阴影是死亡的挑战。
“好了拉帝奥,忽略这小插曲和我莫名其妙的话吧,接下来是去列车。”
“我想下班。”
“你也就只能对我说说。”
拉帝奥想起什么,他打算后一步跟上砂金,砂金对此没什么意见,正巧他也不想和拉帝奥多说,找话题是很难的。
临走前拉帝奥叫住砂金,他问:
“你押了什么?”
“一条贱命。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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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.九十九加四
说吧:今夜,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。
火车没有汽笛,不会有意外的警戒。四名列车员在宇宙外,还有静静的星河作伴。他们很快会被当成太空垃圾,别担心,会有专人清理。遗忘他们很简单,甚至不需要焚化工。
砂金听到脚步声。
稳健的步伐,规范的皮靴踏地,血迹斑斑的地面。在十秒内,步伐频率达到了三十步,对于普通人而言,这节奏适中,但对于拉帝奥来说,却比他平时的步伐慢了五步。
中途顿了一下,大概率是在思考砂金为什么擅自行动,把人都杀光了。
心情很好,砂金的鞋底打着车厢内唱片的节奏:约翰·巴赫《G弦上的咏叹调》。
你想和我共舞吗?在这罪孽的血污里。
“从登车口到这里不过短短两百米,走这么慢,你迟疑了,还是说很不想看到我?”
“毕竟公司的人不会觉得弃猫效应对人同样管用——我们不谈感情,也没有恋爱关系。”
哈,丢过一次的猫会更加乖巧粘人。荒谬可笑。
“那不一定,我就是只可怜的小猫。他们为了让我更加听话,丢过我一次又一次。”
“你成功让我犯恶心了,茨冈尼亚奴隶。”
“难道我对公司还不够真诚吗,亲爱的?”
食指勾过领带结,力度不大,因为拉帝奥半推半就。沙发足够宽敞,所以砂金也足够随性,他的领口半开,露出的皮肤上有拉帝奥留下的旧印记。
“你现在的行为是在讨好博识学会?”
“嗯,不止做过一次。”
“我知道,所以也不止讨好过一人。”
“你还是那么有自知之明。”
“毕竟公司利益优先,入乡随俗。”
亲爱的拉帝奥啊…为何你也习惯于晕轮效应?认为我的一切都和奴隶的身份同样卑劣。我身上除了你,没人留下过印记。
砂金发现拉帝奥没有下一步动作。
“怎么,你想和公司决裂?……我想博识学会的人会对你感到可惜。”
砂金始终是笑着问的,但拉帝奥清楚,桌上有尼古丁和烟盒,以及……
戒烟还是不戒?旁边有一把枪,你可以选选看生死大权。
“那群傻子和疯子只会说:恭喜你。”
拉帝奥尚未做出选择,他离开沙发,站在小小的圆桌对面,此刻它扮演赌桌的效用。砂金不去看他,冷漠地笑着。
“你的动作总是很快,决策力很强。”
手指敲打桌面,指向的是烟,烟灰缸里还有些没扔干净的烟灰,但气味廉价,不会是砂金抽的——或者说,他没见砂金抽过烟。
“希望戒烟时你也同样果敢。”
你签署那免责协议时也没有犹豫吗,那你告诉我那颤抖的字迹是谁人在代写?你究竟是把人生当作筹码,还是把筹码当作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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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.我是渴死的猫
砂金已经走了。
灯泡被他弄坏,这显然是有意之举。拉帝奥摸索着墙,电箱上红色的灯像是野兽的瞳,不过它不会伤人——这里只有人会伤人。
哀伤意味着和不在场的人一起生活,拉帝奥想,这里有多少人踏上子宫和大地间穿行的班车?
九十九个,他亲手杀的。
备用灯被他打开,绕着墙亮起一圈红光,刺眼,照在他身上,暴露狂一样难看。
下一秒会不会响起警报?不过这里没有人和他拥吻,倒是也没有枪口会指向他。
“别让自己后悔。”
拉帝奥无数次对砂金说,不是提醒,不是关心,而是警告。但他自己也做不到。
救一个人的同时他又杀死更多人,医生用亿万无辜人的血肉填补出一个完美的心脏,然后塞进罪人的胸膛。
偏执狂,异教徒,疯子。
手机的提示音传来,其实拉帝奥的手机常年都是免打扰,有提示音是因为特别关心。别急着偷笑,他会把每一个合作的人都设置为特别关心,项目完成后再直截了当地拉黑。
你说下次碰到怎么办?名单又不是一次性物品,拉帝奥随时可以更改条例。
【和我说一声再见吧,每说一声就会死去一点。】
【那我会念到你死去为止。】
【拔苗助长会适得其反。】
【但结果都是死。】
别用利益谈感情。
没营养,不暧昧。砂金熄灭屏幕,不打算再另作回复,拉帝奥也是这么想的。
砂金握住枪的手细微颤抖,但最后还是射出子弹。
对弈时我从不怯懦,杀人时我从不毅然——现在九十九加四,我是一只渴死的猫。
保险柜被轻易解码,拉帝奥摸索出里面的东西。
一摞免责协议书,已经不能整理规整。有些被烟烫过,有些被水浸过,还有些被血染过,整个纸面看上去像是蜷缩的人。
每一张纸都是个蜷缩的人,都有一个见不得光的故事。
蜷缩,不是什么美好的词。这个星球的赌场运营有几百年的历史,而它的老板是个收集癖,这些协议从第一份到现在,都保留在这里。
没有砂金的,八成是还没来得及放进去。
“——!”
拉帝奥碰倒赌桌前的酒杯,二十分钟前,这里有人胜券在握地喝下它;二十分钟后,这里有人让杯中的酒流干。
渴死的猫有只干瘪的酒杯。
他俯身摸索着老板的衣包,里面有被对折许多次的一份协议书。右下角的红指纹不知是印泥还是血。
免责协议书:
1.甲方射杀乙方后,乙方无法申诉赔偿;
2.双方射杀对方后,败者提供承诺;
3.双方承诺尸体处置权归对方所有;
4.双方承诺不用赌枪外物品伤害对方;
5.双方属于自愿签署本协议书;
6.使用赌枪攻击第三方者死;
7.携带额外武器者死;
8.出千者死;
9.违规处罚无视本协议第4条。
甲方承诺:星穹列车密钥。
乙方承诺:▓▓▓
甲方签字:▓▓
乙方签字:Avent▓rine.
连真实都被掩盖,这个名字只有你自己最清楚。
【注:砂金英文名:Aventurine.】
很多地方被血污染,但是拉帝奥不关心。他只好奇砂金的签名为何轻飘飘像练字,却是歪歪扭扭的笔画。
这份协议的漏洞很明显,但这是机会,不过也是风险。遗憾拉帝奥要的不是这个。协议被随意扔在地上,就像它曾被随意折叠,生命在有些人眼里不如贬值的三卢布。
【他没留什么底,文件里是他的名字。】
碎掉的窗让风从死亡的方向吹来,拉帝奥裹紧了自己的风衣。他呼出一口气,发现这里的夜晚能有零度以下。
手机提示音又一次响起,是钻石和博识学会学者发的消息。
【更改指令:拿上协议书,回到庇尔波因特。别干多余的事。】
【他们还有另一份保留在公司总部的对赌协议,内容未知。我不知道你要这个干什么,它虽然有“赌”字,但和赌博毫无关系,只是期权的一种形式。】
赌吧,赌徒,我赌你看不透我的弹匣。就像这协议,重时如泰山,轻时如鸿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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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.三十二面的骰
【当你连命也赌输时,会作何反应?】
【就像三十二面的骰,从不存在。你看,它异于传统的六面骰,没有事物能和不规律相呼应。】
拉帝奥拿起那把枪,赌徒的表情僵住。
“第三个选择,杀了你。”
“对你对我都百害无一利。”
“但我给了你先享受烟,再戒烟的权利。”
砂金笑而不语。
劣质烟盒上的图片没有遮布,狰狞的肺无一不在控诉:停下。可惜砂金早就上瘾了。毒物危险,真理应该辩证——真理同样致命,而且极有可能变成谬误。
“帮我点支烟。”
“我没有打火机。”
“只有火机能走火?”
拉帝奥斜睨着他,随后开枪。香烟末端的烟草像散弹一样溅射开。他有些诧异,砂金给他的枪里从来没有过子弹。
“这次是真枪实弹?”
“因为它一开始就属于我,而不是你。”
“没有三十二面的骰,砂金,你的机会不多。”
“但有三十二枚的棋。”
砂金换上一根新烟,从兜里拿出打火机,火星点燃,他却没有去品尝劣质却能让人上瘾的烟香。
“下棋不是赌博,它每一步都要思考。”
“我从不否认。”
可我名为人生的赌局,每一秒都在思考。
拉帝奥只能这么形容:吐出的烟圈像祭奠的花环。
“猜猜看,什么棋子被吃掉的概率最大?”
“依概率而言,是兵。”
“不,是王。想知道为什么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因为你下棋的目的就是将王。”
“我可以选择和棋或死局。”
“哈哈,你我都没有选择权,钻石才有。而且你知道,他们乐于看小丑厮杀。”
拉帝奥握枪的手迟疑。
“你知道多少?”
砂金只是将那根烟细细品味,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系统时。他的喉结滚动,随后站起身,和拉帝奥的目光交汇。
“未知是最可怕的。”
砂金说得模棱两可。他又一次享受意味去攫取烟味,可喉咙一痒,一阵呕吐感后他突然咳嗽起来。
肺叶在胸腔里像个破风琴,他可以想象出战场上靠着断壁残垣拉琴的残疾士兵,歌尖锐又难听,老乌鸦还在旁边叫得嘶哑……但士兵仍旧倔强地用坏血淤积的嗓子,唱着走调的曲。
可惜砂金是个自甘堕落的罪人,士兵太过神圣,难以形容自己。他俯身蹲下,一手捂住嘴,一手为了不让自己趴在地上而撑着地,于是起伏不定的脆弱胸腔暴露给了拉帝奥。
五秒后他颤抖的手上有红色的血滴。他嗤笑,身体因为不适而蜷缩,遮蔽那见不得光的故事。
“看来你需要帮忙。”
总会有人乐于揭开伤疤,无论是否有意。
不,别这么想。拉帝奥只是想用最原始的方式试探他的底线,好理解一个捉摸不透的骗子。
拉帝奥扯住本就比他矮半个头的人的脑袋,金色的发丝凌乱且狼狈,像它主人不堪的一生。本来腿就乏力,被拉帝奥提起后砂金只能任凭他发落。
苍白的灯只会让他更加面如死灰。疲惫的脸,张扬的笑,拉帝奥恨这人无时无刻散发的颓废主义。
赌博就算颓废了吗?这样的行为实际没有代价。生命逝去后反而最为自由。
而每一次的赌注,都是对生命脆弱性的直面,是对命运无情的挑战。
嘿,朋友,别阻拦我啊?这是属于我自己的高能反叛。
“滚、开。”
拉帝奥听到破嗓子一字一顿说。红色泡沫淤积在话里话外,渗出他的嘴角。
“我的肺不好,这么做我会不爽。所以小心我一脚踹烂你的肺,亲爱的。”
拉帝奥的表情很难看,他改以用手掐住砂金的脖子,就像那个赌场老板。但他更加冷静。
别总是用生命开玩笑,你甚至做不到审视自己的伤口。那我就加重它,让你感受到什么叫痛。
“这里不是庇尔波因特,钻石没有选择权,我有。”
青筋暴起,他和他皆是。拉帝奥感受到砂金掐在他手臂上的两只手很用力,手指已经惨白。他的手臂逐渐有血流下,但拉帝奥发现自己不觉得疼。
但他依旧不能放任砂金这么做,他把砂金背贴舱壁抵死在空间的角落,肉体撞击在钢筋上发出闷响,砂金又咳出血来。
该死。但好在有了重心。
“我以为你会惯用献媚的方式乞求我放开你。”
“哈…可我们是在谈合作吗?我感受不到。”
死亡是药物不能医治的病人的医师。
“你没有拿出诚意,不过没关系,的确应该是商人主动迎合。行吧,你可以尽情折磨我…”
这一句话间砂金已经咳嗽五次。
“你可以咬伤我、撕碎我、践踏我、侮辱我。”
砂金的眼睛又亮起光,拉帝奥脊背发凉。他的表情不分黑白灰的底色,十分皆是癫狂。
“——我赌你还可以杀死我。”
咏叹调戛然而止,兀地转为狂想曲。
长达二十多年的旋律中,砂金选择了最激烈的节奏,跳跃在每一个可能的音符上,即使这意味着要与命运之神进行一场危险的舞蹈,一次危险的豪赌。
但这不是对生命的蔑视,而是对生命极致体验的追求。
明明是砂金被掐住脖子,但拉帝奥却有点喘不过气。砂金比他还要年轻,居然总是不惋惜自己。
我在恼怒和不公之中选择自甘堕落,因为我只能如此,我印证了这不公。
拉帝奥叹气,医生暴力的试探已经结束了,他无法劝说自己当个心理医生。
“你是一朵一分钟枯萎的玫瑰。”
“’……什么?”
玫瑰都是招人怜爱的,何况它只活过一分钟。比起玫瑰,它更像昙花——可它比昙花更轰轰烈烈。
砂金不明所以,尤其是在大脑缺氧的状态下,他思考不能。
干枯的玫瑰,渴死的猫,脱水的真理救不来的命。
不过现在拉帝奥可以让患者短暂地呼吸,他选择松开手。
砂金涣散的眼睛中间有白色的环,和它的反色更加相配——黑洞。毫无疑问,埃维金人蛇蝎样的眸,吸引人,然后吞噬人。它失神时仍旧美丽,但拉帝奥已经无心欣赏,他想起砂金起先和他说的话:
“来赌一赌吧,这手段有没有算计到你。”
最大的可能性却是,耍小聪明的手段也算计了他自己。拉帝奥笑了。
“来赌一把。”拉帝奥说,清空八个实弹,换上八个空包弹,“八个槽,八中一。”
来吧赌徒,我给你活的定律。
“……你也想当个赌徒吗?”
“因为它是你的耶路撒冷,和狂热信徒沟通的最好方式就是理解他。”
“我从不信仰什么东西…小心别让自己也丧失理智,维里塔斯·拉帝奥。”
喊全名无疑是挑衅,但拉帝奥回以反击:“万一我比你更适合疯狂呢?”
“哈,那你已经是个疯子。”
总有人说他冷漠,可没人想过学者内心对挽救愚钝的渴望已经到达疯狂的地步。砂金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就曾说过,敢于答应他的赌局合作的——都是疯子。
第一眼就被你看穿了。
拉帝奥的指腹摩挲枪管,眼神虽不至于莫测,但也非常复杂。他问:
“谁开?”
“你开,我没力气。”
金属在空气中晃动,只是毫无感情的物理现象。拉帝奥抬眼,他看到眼前自信的赌徒第一次对枪口产生迷茫。他问:
“第一发,中还是不中?”
砂金回神后仍然狂妄:“不中。”
“砰!”
就像是早就清楚结局,赌徒笑罢:
“我饿了。”
“我说过……”
“已经第二天早上了,拉帝奥。”
可宇宙里没有黎明,砂金。
“…你想吃什么?”
砂金只是平静地注视拉帝奥,没有回答。这样的眼神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——你究竟求的什么神,拜的什么佛?
求神?罪人笑罢,他肮脏的手永沾鲜血,忏悔不一定有用,那他不如砸了供奉的神像,看不清原型的碎片还能换取实际的财物。
如果真的有神,那生存就是砂金的愿望。
“你饿吗?”
砂金是这么反问的。拉帝奥不语,他或许在尝试能不能点星际外送,显然,不可能。
“我改变主意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先把枪放下。”
“在跟我开玩笑?”
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,砂金突然起身挥拳,与此同时,远处的星轨迸发出斑驳的亮光,列车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,他们能看到不知几光年外的行星正在爆炸。星辰的碎末耀眼夺目,可他们只能远远相望,否则会被灼伤。
漆黑的车厢里有一盏灯,它的光亮被这行星覆盖。一片光明的车厢的温度却低得可怕。
肉体相撞,何其野蛮,何其疼痛。
“——该死!”
出乎意料的一拳,嗯,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拉帝奥暗骂着这阴险的行为,他应该没力气了才是。
“胃痉挛!只可惜你没当场吐出来,朋友。”
砂金看着和他一起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拉帝奥,笑着说,随后拿起那把枪,冲着拉帝奥开了整整五下。
他的笑声也随着开枪的次数叠加,余音振荡在车厢,充斥拉帝奥的大脑,就像疯狂这个词的本意,毫无保留地冲击人的神经。
笑声的高度没有上限,比起讥讽,它更像是自毁的行为。但拉帝奥制止了他的动作。
手腕被紧紧抓住上抬,枪口改变了轨道,第六下开在天花板,吊灯也颤颤巍巍,但始终没有落下。它仍旧是空枪。
“运气不错啊,这就是新手吗,拉帝奥?”
“该死的东西。”
“你的话语还是那么没有攻击性。”
有一天我目睹五十五次日落,可惜我现在容颜已去,只能站在黎明看留在黑夜的你。
行星最后挣扎的红光即将消亡,这样的反光和砂金那双令人窒息的眸子——就像那黑暗里红色的电箱灯,野兽的瞳。
只有人会伤人。
这不是什么幽默的歌词,事实就是这样。砂金只有最原始的兽性,他害怕人的伤害,他只懂丛林法则。
“只剩最后一发了。这发是实弹。”
“嗯。”
“一中一这种话,像是在强装自己很专业,是吧拉帝奥。”
“可你依旧说出来了。”
“就像一杯冰美式。”
“一群凡庸好整以暇的伪装。那我不妨给你个忠告,别连名字也粉饰上宝石的华彩——招摇撞骗——没人信任你。”
拉帝奥只是觉得砂金惋惜,但这不代表他完全同情。
难道你要对一个毒瘾犯表达理解吗?况且放任他贪婪地吸取快慰,只会加速他的死亡,而非意见一致的拯救。
“那你告诉我,什么叫信任的声名?”
砂金又点燃一根烟。这次呛人的劣质烟朝着拉帝奥扑面而来:一种低俗的暗示,引得他低咳两声。但拉帝奥清楚,砂金喜欢挑逗而非实操。不过这一次,赌徒真的能做到全身而退吗?
“告诉我,什么叫做声名?
死后的喧闹,赞美的歌咏
代代相传的颂扬的话语?
还是烟雾腾腾的帐篷下
没文化的茨冈人讲的故事?”
“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,茨冈尼亚人没有名字。你不会想听故事的…唉,我现在问你,你想听吗?”
“你知道答案何必再问?”
“是啊,是啊,我知道答案——”
胸口的领带被扯住,两个人都没有力气,因此重心偏移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额头相撞,拉帝奥看到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烈火,足够旺盛,却大幅摇摆着,好像下一秒就要戛然而止。
你不愿意听茨冈人的故事,你害怕听到血泪史还是野蛮史,傲慢的文明人?
“所以,少在这里佯装同情。”
拉帝奥觉得砂金能看穿任何东西。
腹部隐隐作痛,拉帝奥皱着眉起身,那柄还剩最后一发空枪的手枪直直对准砂金的心脏。
“啪。”
拉帝奥说,却没有扣动扳机。他把这枚失了子弹的枪扔在一旁。
“你早就知道我装了八枚空包。”
“原话奉还:既然你知道答案,何必再问?”
“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。”
那份免责协议拉帝奥本该直接交给钻石,此时他却把它扔在砂金面前。砂金愣了一下,却继续如连珠炮地说:
“让我猜猜……我知道了,你要说: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,对不?哈,你只是觉得我太年轻有些可惜。你不是心理医生,真理从来不懂如何医治人心,你只会加速别人的死亡。”
“你看起来就像是自我封闭的囚徒。”
“我封闭了什么呢?我连生命都可以视若无睹!”
够了,别继续:一个迷茫的人试图理智地告诉“怕死”的死刑犯——活下去。
车厢里的音乐播放到《克罗地亚狂想曲》的高潮,密集的音符如同无数人规律不一的脚步……
……脚步,硬质皮靴才能发出的脚步。步频比拉帝奥迟疑的频率更慢,每一步却又更加沉稳庄重。不对,就是有人来了——
“看来有小猫不太听话,我的要求都可以忽视。”
音乐再次停止,却没了下一曲。
是钻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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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.没文化的茨冈人
“盲从的真理、畏难的赌徒,你们上演了一出好戏。”
砂金倏然藏起那份被拉帝奥随意丢在身前的免责协议,把他和拉帝奥团团围住的公司安保人员不在少数,钻石没有看到这个异常的举动——但不代表拉帝奥看不见,他却选择闭口不提。
“砂金,你不会想再被公司处罚吧?”
蜷缩在墙角的人只听得见钻石冰冷的声音。隐瞒信息遭受的严刑拷打不在少数,公司的高管擅于利用私刑,里边就包括砂金,因为弱者也可以挥鞭向更弱者。
“哈,怎么了,要继续跟我说那套弃猫效应吗,可你完全不害怕猫渴死在荒郊野外。”
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这话对你对我,包括在场的天才——都效用。更何况,我给了你生的希望。不过你没有接受,那我可要清理点脏东西了。”
“别把我纳入进来,没脑子的高管。”
“虽然我不能杀你,但我不介意博识学会少一名学者。你知道的,射击不一定要追求打穿心脏。”
“……你为什么急着来这里?或者说,取那份协议。”
钻石没有回答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:“您真是一点不懂隐晦。”
“告诉你也没关系,损失你,我多少有些痛心。”
钻石对拉帝奥说,眼神却聚焦在砂金身上,此时喜欢耀武扬威的花孔雀就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,甚至有意避开钻石审视的目光。
“我和筑材部打了个赌。”
这不是什么生命的交响乐,只是钻石的一时兴起。
“我猜你托博识学会的好朋友查过它,一份对赌协议。”
拉帝奥的瞳孔收缩一瞬,很快他强装镇定,聪明地不去接话。砂金瞥了他一眼,心里翻滚的情感他也说不清道不明。
“砂金石不是以运气闻名吗?那么这份对赌协议也该放聪明些、灵活些、独特些。”
死并不是人生最大损失,虽生犹死才是。玷污生者的行径毫无疑问是亵渎死亡。
“我赌他活得过下个琥珀纪。砂金,要不要猜猜看我融资获利了多少?”
“我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。”
“两百亿信用点!你的价值虽然不如翡翠,但我通过一些营销手段,把你推向舞台正中,茨冈尼亚人,你能获利更多。”
拉帝奥看到钻石背后的落地窗,外面是一片漆黑和一群黑色的星星。
“所以,他现在还不能死,否则你会亏本。”
“我从不亏本,但我喜欢赚更多。”
所以所谓初见时的挖掘宝石,只是一时动意,他一生都是在精致的鸟笼里当一个跳舞的戏子?
钻石也算你我的贵人……什么贵人?所有人都是重利轻情的商人。
以黑手套覆面,这次它在颤抖,可他比先前更加不惧死亡。他放声大笑,比之前更加癫狂和哀伤,就像是抛弃了所有仪态,变成最原始的状态。
或许这样才最适合自己,身为茨冈尼亚人,他并不自卑,他只不甘于不公,可却无力抵抗,最后一并沉沦。
他的哀鸣不是士兵,但他是士兵身边尖啸着的告死的乌鸦,宣布自己即将暴死街头,却可能无人理会。
“不过,你在这股市里有点危险。”
钻石将话题引到拉帝奥身上。
“我记得我说过,让你拿上协议书回庇尔波因特。”
砂金对此不意外,他发现拉帝奥的眉头抽了抽。这位学者果然还是把公司想得太愚蠢。
“你应该不知道,砂金身上的骨传导耳机——我是可以监听的。这就是我能迅速找来的原因。”
砂金移开视线,他看到拉帝奥在看他了。唯独这个人的眼神,他不希望其中有质疑。
“我没想过拉帝奥会回来。”
“哦?如果他没回来,你要做什么呢?”
“显而易见,这是个难得的机会。”
血迹污染的筹码、控制列车的密钥、刻意离开的打算、提前杀死的四个人、模棱两可的态度……
拉帝奥突然说:“这和你免责协议书里押的东西有关。”
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
砂金笑出声,拉帝奥一向能从毫无逻辑的事情里揪出关键。但他没有对这个陈述句加以肯定。
“钻石,在你宣告死刑缓期之前,我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“说,让我听听人之将死,是不是其言也善?”
“不是说给你听的,是他。”
他的目光给向维里塔斯·拉帝奥,这个难得管了闲事的男人 。
“想不想听茨冈尼亚人…不对,我的故事?”
他的目光带着恳求,像是要赴死的人。
“……你说。”
————
06.没脑子的聪明人
“一群惊惶不安的茨冈人
战战兢兢地围住了他。
人们在一旁挖着坟坑
悲伤的女人一个个走过去
亲吻两个死者的眼睛。”
砂金的声音鲜少用来歌唱,他像是一只丢了嗓子的夜莺。
夜里死了两个人无名无姓的茨冈人,或许彼时没有被烙上商品编码的砂金应该叫他们“没脑子”和“没文化”。
“克里索斯!不要傻愣着,该走了。”
老人这么喊他,噢,对,爹妈管他叫什么,他记不得了。他们死得早,尚且年幼的小孩跟着另一个埃维金部族。
克里索斯,这个名字只为他淘到金而庆喜,在这之前,他们粗鄙地叫他“无父无母的小儿”。
【注:“金”在希腊语中音译为克里索斯。】
哈,可笑的庆喜。人出生的时候,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,人们却说恭喜恭喜;人死去的时候,没人知道有没有地狱,人们却说可惜可惜。
“他们怎么死了?”
克里索斯这么问,一旁的女人是刚刚哭得最悲痛的,此时却冲着砂金瞪鼻孔,神态傲慢,好像对此骚之以鼻:
“追逐爱情。”
老人敲了敲拐杖,学着那女人的神态,只是脸上皱纹太多,除了衰还是衰。
“那是自由…自由!”
“您老不是不知道,贫穷是自由的代价,代价!”
克里索斯眨眨眼,或许这跟昨晚逃跑的那个贵族有关。他想起那个贵族曾和那具女尸在生前是恋人。
“他不喜欢流浪吗?”
老人和女人都吃惊地看向克里索斯。
“你从哪儿听来的!奥列格不喜欢流浪?”
“他不是贵族吗?有钱的贵族,他们都不适应流浪。”
“孩子……”
女人此刻又变了个态度,她摸上克里索斯金色的发丝,散漫的茨冈尼亚人居然把这头发给他打理得干干净净,在部族里克里索斯是那个最白净的孩子。
“他正是因流浪而与我们相遇,但他不适应自由。”
“你刚刚还说这是代价。”
“那不代表我不喜欢自由,要我说,为了自由我可以去死。但他是个城市人,总是要去追求名利或财富。”
躲避追捕的奥列格爱上一个自由的茨冈人,美丽大方,真诚善良。
放弃贵族的身份吧,自由多么美妙。你虽然生于富裕的民族,倒还喜欢我们这些人。
“奥列格,你看。”
南国的风儿,春天的色。正午里可以随便挑个枝干,两个人一并躺下去也不成什么问题。
古灵精怪的女孩问:你喜不喜欢这里?
有些古板的贵族说:有自由的气息。
大雾茫茫,隐云漠漠。风一吹,茨冈尼亚的女孩,踏起脚步,阳光里转圈,抛洒出的欢声笑语染着彩色的水珠。
我想我是喜欢这里的。
可你眼里的景色里除了芳草、天空、薄雾、女孩,就没有其他东西——你真的喜欢这里的吗?
这里是自由的世界,它不存在边界,不存在领土,所以也不存在金钱和荣誉。
“泽姆菲拉。”
有一天男人叫住她。
“愿不愿意跟我回到城市,去呼吸富裕的空气?你是只无忧无虑的鸟儿。”
不,不,是迷人的名声依旧引起你的向往,你到底是个贵族出身的人。
……
“可以停下了。”
拉帝奥打断茨冈人的故事,干瘪无聊,尤其是砂金再也不眉飞色舞,这个故事就更加冗长。
“你的确不会爱听…”
砂金说,如拉帝奥所愿,他停下。
“因为你讲的不是你。”
“你可以把泽姆菲拉看作我。”
“那我是什么?”
“奥列格。”
“……那后来发生了什么?”
“不够明显吗,多么浪漫的爱情!”
可是人生百态,浪漫主义转为现实主义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。
“……你和我都是现实的人,克里索斯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后来发生了什么呢?砂金记不清,但他还记得没文化的茨冈人唱的歌曲:
“大叫一声醒来,一片黑暗,
满怀妒忌,伸出手去
可是,他那怯生生的手
只抓住冷冰冰的被单......
他的妻子竟然不在身边......
他哆哆嗦嗦,欠身听听......
鸦雀无声:不禁感到惊恐,
身上一阵发热,一阵发冷;
索性起来,走出帐篷,
满脸杀气,围着大车转悠;
……
不,算了,我并不怕你,
我蔑视你的恫吓,
我诅咒你的凶杀。
那你也死了吧!
我死也爱他。
灿烂的早霞照亮了东方。
奥列格还呆在岗后的坟旁,
手握着匕首,满身血迹,
坐在石碑上一动不动。
他面前躺着两具尸体;
这个凶手的面目狰狞;
……
我们野蛮,我们没有法律,
我们不拷打,也不惩罚,
我们不需要鲜血和呻吟;
但是不跟凶手生活在一起。
你生来不是野蛮人的命运,
你要自由,只是为了自己。”
……
那自由的女孩找了一个茨冈尼亚人,他们相爱,如此自由。而奥列格只觉得恼羞成怒,便决定了两个人的性命。
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?”
一曲终了,砂金问。
“你先告诉我,你唱它的意义是什么。”
金发的青年脸上挂着虚汗,但他的表情依旧泰然。可细腻的嗓音压得很沉,故作成熟后反而更加疲惫。
“因为我要自由,奥列格。”
“可我也要自由,泽姆菲拉。”
这是两个不一样的自由的人。
“我不关注这些恋爱。”
拉帝奥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巾,他轻轻扶上砂金的脸,擦掉额头的虚汗。这个动作让砂金下意识回避,但发现拉帝奥没有伤人的意思,他又主动迎合上去。
“那你关注什么?”
“克里索斯。”
拉帝奥执著地说。
……砂金本应该说出不出口。
逃跑的贵族又一次踏上自由的故土,穿着体面的衣服,华丽的金穗,黑色的军帽,精致的怀表和严肃的面容。
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流亡时要苍白。
年轻的人啊,你为什么歧视这个民族?要让他们生,活着去当死人。
爱说粗话的女人闭口不语,使劲护住怀里的小孩。贵族坐在马上,他憔悴又高傲,茨冈尼亚里没人认识他。
“瞧吧!城市的空气奢华高贵,招来公司,支配别人。女人,放开你的手,让我看看,你怀里的小孩成色如何?”
“如果生得好看,你会让他活下去吗?”
“我当然会,没人会拒绝漂亮的东西。”
女人颤颤巍巍松开手,怀里的克里索斯探出头,他有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睛,阳光下闪着怯懦。克里索斯还记得这个男人,他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变得陌生,他虽然害怕,却仍旧鼓起勇气去问:
“自由不够漂亮吗?”
她爱自由,你应当给她成全自己的自由。
城市的人把自己的自由拿去拍卖,对着偶像,顶礼膜拜,求的无非是金钱和锁链。
男人的大脑空白,很久后他说:“你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,小孩。”
“你也仍旧像个没脑子的聪明人。”
空气又一次静默,男人嫌恶地扭紧眉头。
“你们比我更加愚蠢,赢了自由的可怜人。”
他已经失去了自由,戴上公司的狗链。
“你想要变成聪明人吗,小孩?”
克里索斯也觉得陌生的声音出现,一个打扮和举止都更加得体和一致的人从幕后过来。
“我名钻石,为挖掘更多宝石而来。你叫什么?”
“克里索斯。”
“噢,好名字,金子?”
“我以为只有茨冈尼亚人会懂。”
“掘金人什么都得懂。”
钻石的手上拿着刻刀、皮鞭和项圈,温文尔雅的笑容和这些东西极不相称。
“怎么变聪明?”
那把刻刀划过钻石的侧颈,没有血痕,文明人不愿意用自己开刀,所以将刀挥向弱者。
“先得证明自己足够听话,孩子。我想好了你在新主人家的名字,只是你离它还有些距离。”
“距离?”
“你想讨要一个解释?可以,我把这当做是预支的奖励。”
钻石拿出一枚翠绿的玉石,放在砂金的眼前,阳光下它的光比那双眼睛还要夺目。
“这是块无主的玉石,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。”
在克里索斯伸手触碰玉石前,钻石傲慢地收回它。
“他叫——砂金。”
他,不是它。
之后?之后他身上存在了一个自愿和非自愿并存的锁链,他完全变得不像是一个茨冈尼亚人——狡诈、口蜜腹剑…这些都是生存激发的天赋,茨冈尼亚人本应毫无忌惮地说出甜美的话,而非同时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,怎么取悦别人。
对自由的赞美诗终究是唱给了他的奴隶主。
————
07.等于一百零三
“你还真是坦诚,愿意和他讲你我的秘密,可是没关系,我可以原谅你。”
故事里友好的掘金人此时手握拉帝奥放在一旁的手枪,却只将它扔回去。也是,他们必然不会让自己的手染指鲜血。
拉帝奥接过那把枪,看懂了暗示,却没有开枪。他转头对向砂金。
“你得收回前言,砂金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和奥列格有一点不同。”
拉帝奥看到砂金那双血污的紫眸突然亮起光,不是疯癫,不是狡黠,是一种懵懂和希冀混杂后的无助。
所以,你理解我吗?我爱……
“你爱自由,而我会成全你,不属于我的克里索斯。”
自由。
拉帝奥第一次在砂金的脸上捕捉到明显的迷茫,很快,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居然露出释怀的笑。
“情感大戏演够了吗?结局都不怎么样的男女主。”
钻石打断他们,调出终端里的文件,笑容总是成熟和阴翳。
“故事里那个贵族——他最后的结局就像这样——”
“咔嚓!”
上弹匣的声音响起,钻石的枪指向拉帝奥。
“砰。饮弹自尽。究其原因是无尽的悔恨和无措,可惜可惜,当时他都干到p36了,培养他真是浪费我的时间。”
砂金皱着眉,他喊拉帝奥赶紧离开。但是一向规避风险的学者居然迎上那个枪口。
“你要挡在他面前吗,这位——奥列格?”
“博识学会可以少一名贡献巨大的学者,但公司不能失信。差点忘了,连员工的命都可以随意裁决的人,好像也不会诚信。”
“哈!放在纸面的信用和隐秘的欺诈手段是两个概念。资本输出向来伴随恶意。”
“把信用仅仅评定为对公司有益无益,你刷新了我对愚蠢的认知。”
像是鸟笼效应,总要问鸟笼里为什么不放鸟;没有鸟为什么要买鸟笼。
——为什么我不能说,这空荡的鸟笼是他自由的纪念?
“拉帝奥。”
砂金打断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,火星被掐灭在温床。
“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出千的?”
钻石抢先哼笑:“这里没人陪你玩赌场的规则。”
“别这么扫兴嘛大领导。你看,那把枪。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少发弹匣,但在这之前拉帝奥理所当然地认为里面只有八个槽。毕竟我以前都只用八个槽的枪,这也是一种晕轮效应。”
拉帝奥迟钝地发现枪的重量不对。
“所以说,现在这把枪可以是废品,也可以一中一、二中二——甚至更多。”
“你真的是在赌运气。”
“也不是,如果你也熟练到仅凭细微的重量,掂量出下一发是空是实,就会明白我了。”
钻石握枪的手抖了一下。
“你在害怕?”
砂金嘲笑,文明人总不能理解对死亡的矛盾情感,但实际上,就连砂金也不懂。
“赌桌上生死了太多次而熟练东西,你说得还挺神圣。”
钻石反讽。
“克里索斯。”
拉帝奥这么称呼他,金色的眼睫颤动片刻,像是受惊的小鹿。
“克里索斯已经死了,站在这里的是砂金。拉帝奥。”
“嗯,所以呢?那个茨冈尼亚人——克里索斯已经死了,还需要我提醒得明显一些吗?”
自由已死,它将更鲜活。
在公司拼死拼活十年,说多不多,说少不少,恰好能让他忘记那段蒙尘的历史。只有在别人说起砂金是个茨冈尼亚奴隶时,p45级的大总监才会想起——他曾经是个自由人。
真正的自由不是苟活于世,拿着这密钥操纵列车奔向哪里,都会有公司殖民的痕迹。茨冈人啊,回归那片凡尔赛样的自由原野吧。
“这算是洗净铅华吗,拉帝奥?”
砂金懵懂地问,就像曾经问那个女人,奥列格不喜欢流浪吗。
“那我希望你在这之后依旧曲眉丰脸,砂金亦是克里索斯,这是命运必须见证的足迹。”
拉帝奥是这么回复的,他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,这个年轻人只是不理解,自由、爱情、生命该如何抉择。
维里塔斯·拉帝奥首先是个求索的学者,每个人都应将求索放在第一位;其次他才是医生、教育者。他已经足够理智和博学,只是不知道愚钝外的顽疾仍需实践后才知道药方。
接触才是真正的普世,而非高傲地站在山顶俯视愚人自乐。没有普及过教育的人啊,你给老师上了一课。
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,若为自由故,两者皆可抛。”
钻石笑着鼓掌,那柄枪仍旧在颤抖,确切说,是钻石的手在颤抖。
“也就是说,这股市要崩盘了?故事很感人,可惜,我首先是个商人——”
“拉帝奥,放松!”
枪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同时响起,但拉帝奥的耳畔只有嗡鸣,除此之外,就和他的脑袋一样,一片空白。
是砂金突然扑上来挡在拉帝奥的身前。
我赌你爱我。
这是我唯二的筹码,而在我死后,它会变成你我的唯一。
扣动扳机,这次不是对准砂金自己,也不是拉帝奥,枪口被砂金带去自己身后,直击钻石的心脏。
同样中弹的人嘴角流出更狼狈的血,却是微微张开嘴微笑,然后吻上那张已经怔愣的脸。
起先是嘴唇被咬破的一阵刺痛,可还不足以唤醒人;随后是牙齿漫长厮磨在渗血的伤口,带着绵密的痛感和快慰——就像是将死的蝴蝶用柔软的翅膀在花蕊间挣扎。
明明是一个有温暖的吐息的吻,砂金难得主动,可他自己却觉得平生第一次要流泪。
喉咙哽咽几秒后,他又一人将这苦果尽数咽下,然后睁眼,他却发现拉帝奥的一只眼下挂着一滴泪珠。
真理的眼泪是什么味道?他怎么比我先哭了呢?
砂金困惑着,可他没有力气提问,也不想再思考。在倒下前他用冰冷的手指抚去那滴温热的眼泪,温差略大的接触让拉帝奥怔怔回神。
————
08.你是脱水的理
似乎是危机解除,列车播放起下一曲:《致爱丽丝》。
等拉帝奥抱住那个因无力逐渐瘫倒的躯壳时,血立马沾了他一身,枪弹痕迹在肋骨处,但没有立即致命。可死亡前的苟延残喘往往不那么让人喜欢。
“真不好意思……没事先和你说好。”
“你承诺的究竟是什么?”
“你早就知道了…对不对?”
他留在世界的是问句,因此没人知道答案。
——唯有真理恒久沉默,尊重那个未知。是自由,抛弃点东西才能换来的自由。
我抛弃了什么?无非是偏见的评判,背叛的痛苦,或者众人的疯狂迫害,弄得人人皆知的耻辱。
明码标价的筹码,押上信誓旦旦的赌,恐惧死亡的同时渴望死亡,却发现总是变成渴死的猫。
身旁清醒的人是脱水的理,现在渴死的猫用干瘪的酒杯浇灌这真理,那干瘪的液体名为爱情。
砂金用手指尖的血迹,在那份免责协议上,乙方承诺的旁边,补充上红色的字:
“自由。”
他们都更爱自由,成全自由是爱情的最高能形式。
砂金从来不赌命,他押上的绝无仅有的东西是自由,这比性命更加珍贵;拉帝奥从来不去赌,他的人生正是为挽救始乱终弃的落魄游子而不停奔走。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
“别犹豫,说不定129600个系统年后我们能再见面。”
“……那个结论尚未被证实。”
“我…就不能期待一下?”
他站起身,拿起那柄曾经从砂金手里抢过的枪。真理容易变成谬误,但或许谬误才最适合赌徒。
你是不能和茨冈人回归原始的,你有更重要的事做,但因为你爱他,所以你会成全茨冈人的自由。
“猜猜看,它到底有九个槽还是十个槽?”
戏谑的赌徒到死也这么爱调侃,拉帝奥把他轻轻放在干净的沙发上,接着后退几步。他缓缓闭上眼,不去看那抛弃了假面的微笑——它太过刺痛和难能可贵。
砂金亦是如此,他闭上眼。
“砰——!”
一声枪响。没有第三者见证两个闭眼的人在做什么,所以没人知道它是空枪还是实枪。
拉帝奥想起砂金说:
“和我说一声再见吧,每说一次就会死去一点。”
“再见,克里索斯。”
他终于取出砂金石内包裹的人心,他发现,万念俱灰的心脏再次震动。
————
09.一分钟枯萎的玫瑰
“死亡就是蜕茧成蝶,归于长空;
是雪化成冰,归于大地;
是一滴水,沉入江河海洋;
从此再分不出你,抑或整个世界。”
亲爱的看客啊,关于生命和自由的赌局,你看得可还尽兴?不妨也参与其中——
有几发实弹?有几个槽位?这是属于赌徒的迷题。
自由已死,它将更鲜活。
——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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